声明：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第一卷 ------------ 第一章 不若无初见 1925年，赵林初在众人的期待中出生了。 小家伙咿咿呀呀地说着不成调的言语，逗得周围的大人捧腹大笑。他眨巴着乌黑的眼睛，看见周围人的笑容，自己也咧开嘴笑出了声。 可是啊，随着赵林初的成长，众人发现这个孩子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。 “初初，你看这件粉色的裙子好看吗？”赵妈妈在穿衣镜前一再比量，脸上挂满了温柔的笑意。 赵林初看看妈妈，又看看那件裙子，扬起了天真的笑脸，问道：“妈……妈妈，什么，什么是粉，粉色啊？这，这件裙，裙子明明是灰，灰色的啊。” 赵妈妈手中的裙子落了下来。 是啊，在众人的期待中长大的这个孩子，是个结巴色盲。 但纵然如此，作为赵妈妈唯一的孩子，他依旧是众人的掌上明珠。他成绩好，虽然家里穷，可他上的依旧是镇里最好的学校，住的是最好的寝室。赵林初也争气，从小到大拿过的奖状已经可以铺满自己宿舍的四面墙，学校生活也可以完全用自己的奖金来维持，从来不需要父母怎么操心。 可就算这样，也止不住旁人嘲笑的声音。 “诶，小结巴，你看看我身上这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啊？”放学的时候，赵林初被几个不良少年围住，硬逼到了墙角。 赵林初经常经历这些事，脸上早就没了什么惧色，只是沉默地低着头，目光瞟向地上的一块石头。 “说话啊！”为首的一个不良少年往赵林初的肚子上重重地踢了一脚。赵林初吃痛，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，可还是一声不吭。 “哑巴啦？真有意思，你不是个结巴吗？”不良少年看赵林初这副模样，更来劲了，一人一脚地踢着，嘴里还“呜噜呜噜”骂着他听不懂的脏话。赵林初只是紧紧地攥住他的书包，不反抗也不顺从。 反抗，万一没掌握住，那就是一笔巨额医药费。 顺从，他的自尊又放不下。 没有什么是比承受更好的解决办法。 不良少年踢了一会儿，自讨没趣，最后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。赵林初在地上蹲着忍了会儿疼，拍拍身上的灰，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离开了街角。 回到宿舍，一个男子正坐在床上看书。看见他回来，指指门，说：“刚才你妈给学校打电话了，你去看看吧。” 赵林初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了，到了学校的公共电话室，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，只听见那面一阵欢呼雀跃。 “初初，你妹妹出生了。” 这边的赵林初愣了两秒，唇角展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：“那，那很好啊。” 那边的赵爸爸也笑了，说了不少妹妹赵林笙的好。赵林初在这边听着，强忍着腹部的疼痛，低下头应和着父亲的话。 “初初，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？”末了，赵爸爸才问道。 赵林初沉默了一会儿，笑着说：“我很好。” 那一年，是1940年。 一学期结束，赵林初不敢耽搁，立刻收拾了行李回家，满心欢喜地看望他的小妹妹。 “笙笙……你看谁来啦？”赵妈妈拉住赵林笙的一只小手向赵林初打着招呼。赵林笙懵懵懂懂地看向赵林初，伸出手，咿咿呀呀地笑着。 可不曾想，赵林初这个血气方刚的男孩，在看见妹妹的第一眼就“呜”的一声哭了出来。 他在妹妹的身上看见了无与伦比的色彩，亮晶晶的，就像是无垠黑暗中的一片繁星，照亮了他心底的那一块荒芜。 这是他的妹妹。 从那一刻开始，赵林初就决心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，也要保护好这个小姑娘。 那一天之后，赵林初更加省吃节用，更加发狠地学习，业余时间也会去打些零工补贴家用。在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，小丫头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。她完全不同于哥哥，不仅是个完完全全的健康人，而且还对着色彩有着绝佳的敏感力。虽然还是个小娃娃，但是穿的衣服都是自己搭配的，十里八乡的人们都对此赞不绝口。 “哎呀哎呀，这小娃娃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啊。” 赵父赵母听的嘴都合不拢了，连连对着乡亲们道谢。赵林初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听到过这种夸赞，更见到过父母这么开心的表情。他抿了抿嘴唇，在一边赔着笑，偷偷把一张录取通知书塞进了口袋里。 一个残疾的儿子，如何能响应父母的期待呢？ 赵林笙的出世给全家人都点亮了一盏希望，此后的四年，全家人都沉浸在这小家伙带来的欢乐中。 女娃又怎样？人家说了，这女娃娃会有出息。 可是好景总是不长。为了供起这孩子的吃穿用度，赵爸爸去了城里开大车，终于在一次彻夜的驾驶中疲劳地倒在了一边，从此再也没有起来。 原本幸福的家庭，就在那一夜之中被摧毁得一干二净。 得知消息的赵林初连夜赶回了家乡，甫一到家门，就见到妈妈在悲伤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。这时的她，可以说是眼中开始泛着死气了。 “赵林初，辍学吧。”赵妈妈没有转头，只是眼神空洞地说了一句。 赵林初低下头，做了半刻的思想斗争，终还是点了点头。 那是妈妈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。 小林笙拽了拽赵林初的衣服，扬起了一张稚气的小脸：“哥哥，哥哥，你为什么要哭呢？” 赵林初愣了一下，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，温热的液体被包裹在手心之中，很不舒服。 为什么要哭呢？ 为什么要流泪呢？ 赵林初也理不出个所以然，只是莫名地觉得很难受。他揉了揉赵林笙的小脑袋瓜，温柔地笑了一下：“没，没事，哥哥，哥哥被灰，灰尘迷了眼，眼睛。” 赵林笙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。 赵林初不再说话，只是默默地看着坐在床边的母亲，把赵林笙往怀里带了带。 从此以后，他就是这两个人唯一的依靠了。 可这样的他，如何才能撑起这一个家呢？ ------------ 第二章 不若无倾心 赵林初辍学了之后，去了附近的一个工地，当了个搬砖工人。 他并不是什么健壮的少年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孱弱。可他还是去申请了那份工作——门槛最低，在他们那里已经算是最有保障的一份工作了。 赵林初二十岁那年，赵妈妈因为伤心过度，终日酗酒，在醉醺醺的状态下被一辆大卡车撞倒，抢救无效身亡。卡车司机赔了不小的一笔钱，还包揽了赵妈妈的丧事，可是，事情一结束，所有人都离开了，什么都没有剩下。 空荡荡的一个房间只剩下了赵林初和赵林笙两个人。 赵林笙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，懵懵懂懂地问道：“哥哥，死是什么？” 赵林初没有看她，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头上，温柔道：“死啊，就，就是一个人去到我，我们都见不，不到的一个地，地方，过着另，另一种生活。” “再也见不到了吗？”赵林笙问道。 “也，也许吧。”赵林初想了想，“但如果，果有很深的执念，念的话还是能在那个，个世界相，相见的吧。” “真的吗？笙笙也想去那边找爸爸妈妈。”赵林笙扬起了一张天真的笑脸，笑得赵林初的心猛然一紧。 “那，那边吗……”赵林初突然觉得很惆怅，“那不是，是你该去的，的地方啊……” 只有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被淘汰掉的人才会去往那个地方啊…… 赵林初本就是个非常努力的人，母亲走后，他的举动已经不止可以用努力来形容了。 简直就是拼命。 旁人喜欢这小伙子喜欢的紧，也劝过他一切不可操之过急，但他只是笑笑，敷衍过去，之后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。 如果他不拼命，笙笙的学费怎么办？笙笙长大了，总不能再捡自己小时候的衣服穿啊，她的衣服怎么办？再者远一些想……万一有一天，自己也撑不下去了，她的未来怎么办？ 这些一切，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惦念的事，却不得不提早考虑起来。 有时候赵林初也想怨天尤人一下，可是一看见赵林笙那张漂亮的笑脸，他就不禁也扬起了一个笑容，心里感到了巨大的满足。 只要还能见到这个笑容，他所做的一切，都还是值得的。 直到二十二岁那年，他遇见了明荣。 那是他见过的除了笙笙以外的最漂亮的女生。看着看着，他就不由得看呆了。 “嘿，赵老弟，看哪家的妹子看得眼睛都发楞了？”一个工友拍了拍他的肩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突然笑了出来，拍他的力气更大了，“行啊，你小子，眼光够高，明家的大小姐都看上了。” “别，别胡说。”赵林初红着脸拍开了工友的手，转过脑袋，一言不发地开始搬砖。 “赵老弟，我可跟你说，你要是娶了这明家小姐，你和你妹妹将来的后半辈子，就等着享福去吧。” 赵林初依旧没有说话。他并不是健谈的人，也没有心思和人谈论情感上的事。 像他这种人，一是无暇感情，二是不配拥有感情。 “赵……林初？我没说错吧。”明荣不知何时走到了赵林初的身边，旁边的工友看着二人，吹着催人泪下的小调走开了。赵林初早先还在上学的时候，从来不敢和班上的女孩相距太近，这时身边却站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，让他觉得有一丝不自在。 赵林初木木地点点头，而后又是一言不发地继续搬砖。 明荣捂着嘴偷偷笑了一下：“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，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呢。” 赵林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，不知道是从哪里能得出来这个结论。 一个结巴色盲，能有什么地方是有趣的？ 可明荣看着他的脸却又笑了：“不只是有趣，你还很可爱。” 赵林初这次彻底凌乱了。 “你是因为看不见色彩才常年只穿黑白色衣服吗？”明荣问道。 赵林初沉默了一小下，点点头。 “很好看。”明荣笑笑，“这样很适合你。” 赵林初看着明荣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，自己的眼里也隐约闪过零星水波：“为……为什么？” 明荣用左手食指点点下巴，仔细想了想：“我啊，其实很羡慕你这种看不见颜色的人。” 赵林初看了眼自己的衣服，不知道有什么好羡慕的。 “因为看不见颜色，所以你不会知道这里的颜色搭配会有多糟糕，也不会看见别人在服装用色上的小心机，不会看见外表上的勾心斗角……如果我也可以这样生活，会比现在轻松得多。” 看不见了，就什么都不用管了…… 赵林初看着明荣略显失落的表情，一只手想伸出去拍拍她的肩膀，可想想又觉得不妥，只得收了回来，握成一个拳头，从胸口一直拉到腰腹，嘴里磕磕绊绊道：“不，不要在意，你，你好看，加，加油。” 果不其然，明荣又被逗笑了。 “就像他们说的，和你在一起，非常轻松。”明荣笑着重复了一下他的动作，又止不住地笑了起来。 赵林初觉得这个笑容真是美啊。他突然想到了以前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诗句： “手如柔荑，肤如凝脂，领如蝤蛴，齿如瓠犀，螓首蛾眉，巧笑倩兮，美目盼兮。” 最适合她不过。 “小姐，该回去了。”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。明荣听了，叹了口气，随即又笑着冲赵林初摆摆手：“时间不早了，我也该走了，希望还可以再遇见你。” 赵林初犹豫了片刻，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，冲她挥了挥。 明荣一笑，转身离开了。 赵林初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。他看了看自己的手，突然不舍得合上。 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翻涌，即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把他多年封闭的心一点一点吞没…… 可他只能苦笑着加高自己的心房。 第一次心动，是在最不该的年纪，最不该的时分。 ------------ 第三章 不若无倾吐 从那以后又过了几个月，明荣来见赵林初的次数越来越多，对他的关怀也是止不住地外溢。赵林初其实能感觉得到，可他没有办法捅破这件事。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人渣，既放不下笙笙，又没有办法割舍掉明荣。 这天赵林初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，赵林笙正趴在自己的床上翻看着赵林初工友给的画册。 看见哥哥回来，赵林笙扬起了一张天真的笑脸：“哥哥回来啦！” 赵林初走过去揉了揉赵林笙的小脑袋瓜：“怎，怎么还，还没睡呢？” “等哥哥。”赵林笙乖顺地回答道。 赵林初没由来地觉得很心疼。 “下，下次不，不要等了。”赵林初脱下外衣扔在了床边的柜子上，“太晚，晚睡觉对，对身体不，不好。” “没关系啊，反正是等哥哥嘛。”赵林笙笑靥如花，却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戳穿了哥哥的心。 他刚才是和明荣一起出去了。 每每这时，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可恶的混蛋，不经意间就伤了这个又伤了那个。 他总不能做到顾此及彼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 第二天，明荣又来到了工地。等到晚上，赵林初也不知是第几次看见她从那辆豪华的车里下来了，只是这次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挖了一下，火辣辣地疼。 他悄悄地瞟了一眼自己停在角落里的自行车，突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差距。 就像是潜游在水底的鱼仰望着高高飞翔的鹰的那种落差感。 那就是他永远也追不上的距离。 “你好像……有什么话想跟我说。”明荣看见赵林初忧心忡忡的脸，不由得也变得很担心。 赵林初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尖，半晌扯出来一个很苦涩的笑容：“没，没什么。” “说谎。”明荣撅着嘴，看起来很不开心。 赵林初也不知如何开口，憋了半晌，通红着眼眶道：“我，我觉得，我们，们，还是，是不要见，见面了。” 明荣愣了一下，很不自然地耸了耸肩：“怎么了，突然开这种玩笑……” 然而她知道这种话根本说服不了自己。 所有人都知道，赵林初不会开玩笑。 赵林初的双手微微蜷起，搭在一根杆子上，大有把那根杆子捏碎的架势。 明荣心疼地看着他：“是我的家庭给了你太多压力吗？” 赵林初摇摇头。 “是你妹妹吗？我可以跟你一起照顾她的……” 赵林初更加艰难地摇了摇头。 “那是为什么……”明荣问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。她喜欢赵林初，从刚刚听闻这个人开始，就喜欢上了。喜欢他的木讷，喜欢他的单纯，更喜欢他的那份责任心。她知道他顾忌太多，也知道这个世道，所以一直以来她也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迹。她能感受到他也是喜欢自己的，可是…… 这刚刚冒了一点芽的喜欢，就被他无情地掐断了。 “不……不合适……”赵林初竭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。 他是个男人，不能落泪。 “什么叫做不合适啊，林初，你不能就这么搪塞我！”明荣带着哭腔吼了出来。赵林初吓了一跳，可他还是忍着不让自己内心的情感外露半分。 他害怕，害怕一旦外露出来，自己就真的再也割舍不下了。 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明荣突然扳过了赵林初的脸，让他看向自己：“赵林初，你要是能看着我说你不喜欢我，我再也不会缠着你。” 赵林初惊讶地看着明荣哭得梨花带雨的脸，表情骤然扭曲起来。 说啊…… 赵林初，说啊…… “说啊……” 赵林初挣扎了片刻，颤抖着低下了头，用着细若蚊蝇的声音小声哽咽着： “喜，喜欢……” 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，可这一刻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了，近乎是嘶吼了起来： “对，对不起，我，我喜欢你……” 明荣怔了小半刻，突然“呜”的一声就伏在赵林初的肩膀上哭了起来。 在那个时代，能说出喜欢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。 “小姐！”一个仆从打扮的人从不远处飞奔过来，一下子就把明荣从赵林初身旁拉开了。明荣睁着泪目，努力伸出手想要触碰赵林初…… 碰不到。 仆从看见自家小姐狼狈的样子，心头顿时冒了火，冲后面大声喊道：“来人，给我打！” 一群仆从模样的人突然冲了出来，把赵林初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拳打脚踢。赵林初没有反抗，只是木然地承受着这一切。 是他咎由自取。 “不要！不要打了！”明荣挣扎着想要上前拉架，却被那个仆从牢牢地牵制住，一点也挣脱不开，只能无力地喊着，哭着，一切却都是无济于事。 疼。 特别疼。 心脏也好，身体也好，简直就是要将人撕裂的痛楚。 赵林初老老实实地在地上趴着，不知怎的就突然笑出了声。 这样……就不会是亏欠谁了吧…… 赵林初回到家的时候赵林笙难得已经睡着了。身上还是火烧一般的疼，可赵林初还是像往常一样走到她的身边，小心翼翼地掖好被子，而后坐在她的身边，垂着眼帘看着赵林笙的睡颜。 赵林笙清醒的时候喜欢笑，笑容甜甜的，就像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糖块；然而睡着时沉静下来又完全是另一副样子，看起来反倒像哪个世家的大小姐。 赵林笙漂亮，镇里的老人从以前就经常来他家串门，想要把赵林笙接回去做童养媳，而小林笙却总是躲在赵林初的身后，说什么也不肯跟人家走。赵林初只能笑着把客人迎走，再回过头揉揉小林笙的小脑袋。 “明明……明明……和，和我在一，一起生活，活的话就不会，会有好的，的未来啊……” 如果不是自己，不是在这个家的话……笙笙也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的。 “为，为什么，不走呢……”赵林初叹了一口气，看向赵林笙的目光略微幽深起来。 幸福吗…… 这也许就是他能承受的最大的幸福了吧。 他的眼前突然一闪而过了明荣的脸。 ------------ 第四章 不若无曾经 从那之后，赵林初觉得时间过得飞快，转眼间笙笙就已经上初中了，而自己也已经过了三十岁，过了那个冲动的年纪，曾经的那一份悸动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消磨掉了。 有些总以为过不去的事最终还是会消逝在岁月的洪流中。 赵林笙现在已经完全出落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美女，加上穿的衣服鲜艳阴丽，走在街上的回头率简直都是没有人可以比拟的。赵林初看不见赵林笙身上鲜艳的色彩，只是一边为这样的妹妹骄傲，一边又为她担心。 一个女孩子，太过于惹眼终归不是什么好事。 可赵林笙并不管那些有的没的，她很沉溺于那些浮华的夸赞，也乐于炫耀自己身上的色彩。毕竟无论在哪个时代，更加新奇美丽的生灵更会讨人喜欢。 赵林初也尝试过跟妹妹说说这件事，可是他嘴笨，又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万人追捧的感觉，根本说不过赵林笙，如果给笙笙说生气了，那小丫头可不管什么相依为命的亲情，对着赵林初就是一顿冷嘲热讽： “你阴阴看不见我的颜色，有什么资格这么教育我？你就是嫉妒吧。” 赵林初也生气，可更多的是自责。毕竟成长成这个样子，都是他的教育成果。 “老赵啊，我看你那个妹妹从上了初中之后也不怎么来找你了啊。”搬砖的时候，一个工友跟赵林初闲聊道。 “忙。”赵林初说话越来越惜字如金，从来都是用最简单的几个字来表达最复杂的意思。 他知道，赵林笙曾经因为自己是个结巴，被同学嘲笑过。 “忙？再忙能有你忙？你昨天去接她的时候我可看见了，那小姑娘一下就把你甩开了吧。不是我说你，有时候你真的太惯着她了，这么下去可是要惯坏。”工友说。 赵林初没有说话。他觉得工友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，再这样下去笙笙不知道又会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。 可是……如果不这样，他又该怎么对待笙笙呢？ 是夜，赵林初又去了赵林笙的学校，找到赵林初的老师和她谈了谈。老师的评价很是惋惜：“小丫头人挺聪阴，就是……被自己的容貌和天赋耽误了太多……你是他哥哥，好好劝劝她。” 赵林初低着头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 对于笙笙，他也管不了。 他对于赵林笙也说不上是溺爱，但是总觉得这孩子还这么小，自己又算是个残疾，多少对妹妹会有心理上的打击，便决心要好好呵护她，为此耽误了不少自己的事。赵林笙对于阴荣的事也是略有耳闻，懂了感情之事之后也数落过赵林初，可是当她看见哥哥和哪个女人聊天的时候，就会一言不发开始赌气。赵林初总是哭笑不得，但是也没有办法。 恃宠而骄，大概就是这样。 放学的时候，赵林笙看见哥哥，二话不说扭头就跑。赵林初想追，可有不敢，只能推着自己那辆小自行车跟在赵林笙身后十几米远的位置，沉默不语。 到了家，赵林笙当即摘下书包扔到了赵林初身上，冲他大吼：“我是不是说过不用你来接我！？看你穿的那个寒酸样，给不给我掉价？！” 赵林初只能低着头，张张嘴，想要说些什么，可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出口。 赵林笙最看不惯哥哥这个样子，又一把拽过扔进赵林初怀里的书包，压低了声音说：“得了得了，你那样子要给谁看？以后……以后你不用来接我了，有人送我回来。” 赵林初听见“有人”立刻就抬起了头，瞪着大眼睛颤抖着问道：“谁……” 赵林笙冷笑着“嘁”了一声：“就知道你要这么问。男朋友！满意啦？” 赵林初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。 赵林笙被哥哥这副模样弄得烦躁不堪，“嘭”的一声摔上了门，空留赵林初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客厅里，对着冷冷的空气发呆。 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道口子，又像是被自己养了一辈子的猫突然挠出了一道疤，自己很努力地想填满它，却已经无力回天了。 他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，难受地扯了下嘴角，左手一直搭在自己的胸口上。 好疼…… ------------ 第五章 不若无付出 那之后赵林初果然看见了赵林笙口中的男朋友。 赵林初看不见色彩的斑斓，但还是可以分得清黑白灰三色。在他眼中，那个男朋友简直就是个黑白灰三色拧在一起的编织品。 赵林初觉得如果自己能看见颜色，应该不会有比他还要花花溜哨的人了。 “笙笙……怎么能喜欢这种人……”赵林初暗自想到，心里被揪得生疼。 “怎么样？”赵林笙坐到了赵林初身边，眉飞色舞道，“好看吧，人家可是我们学校著名的设计王子。” 赵林初不懂得设计王子到底是个什么概念，只是颤抖着伸出手，想要拉住赵林笙的手：“笙笙……你，你听哥哥，说，说一句……” “闭嘴，没什么好说的。说分手的话趁早死了这条心吧。”赵林笙没好气道。 “笙笙……你还，还是个，学，学生，不该，该把心思，放，放在这些事，事上……”赵林初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，偶尔一次对他来说已经吃力得要命。可赵林笙不管那些，听得不耐烦了，甩手就给了赵林初一下。赵林初愣愣的，赵林笙却是冷笑道：“你少来那些大说辞了，你这么多年装出那副样子给谁看？别以为我不知道，你就是故意宠着我惯着我，还装出一副高洁傲岸为我独守孤寡的样子，好让我良心上过不去。赵林初，你是我哥，怎么有这颗心啊？” 赵林初听得一愣一愣的，嘴上颤抖了好多下，眼中尽是惶恐：“我我，我没有……你，你听谁，谁说的？” “谁说的？所有人都这么说！你高尚，为了我什么都不要，我呢？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小人！我什么都做不到！我什么都要依赖你！” 赵林笙越说越来气，最后几句简直就是怒吼。赵林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会给妹妹带来这么大的困扰。 是自己错了吗？ 有什么错？自己不过也只是想给妹妹更好的生活来弥补上天对她的缺憾罢了。 “我受够了！我真的受够了！我受不了你，受不了这个家！我要走！”赵林笙抓着头发，一副要疯了的样子。赵林初慌了，他向前去抓妹妹的手，却被妹妹一下子拍开了。赵林初看着赵林笙的眼眸，流着泪，有怒火。 “去……去哪？”千言万语一下子就被他憋回了胃里，半晌只说出了这一句话。 “去哪？去哪都好，去天涯，去海角，总之就是去个没有你的地方，我再也不想见到你！” “嘭”的一声，家里的大门被赵林笙摔上了。 赵林初站在屋里，默默地感受着独自一人的冷气。 怎么做才算是对她好？ 怎么做才可以堵住悠悠众口？ 怎么做才能得到他所期望的和平的生活？ 赵林初蹲在地上，木然地看着地上成排的蚂蚁。 也许，当年就不该放弃那来之不易的幸福吧…… 赵林笙离开家之后无处可去，只能在外面游荡。 “笙笙？”周年生送回赵林笙之后没先回去，就在赵林笙的家门口瞎转悠。此时已经是晚上了，可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还是在“熠熠生辉”。 “年生……”赵林笙显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，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，“我被哥哥撵出家门了，你收留我好不好？” “你哥哥？”周年生表示不可思议。 “是啊，哥哥，哥哥突然就说他不想管我了，就把我撵出家门了……”赵林笙窝在周年生的怀里呜呜咽咽，眼里却完全没有任何难过的意思。 “那……好吧，你来我这儿住。”周年生一下一下抚摸着赵林笙的后背，表情中写满了心疼。 赵林笙环住周年生的胳膊环得更紧了些，尽显出一个少女的不安全感。可周年生并不知道，这完全就是自己恋人的一场局。 她嫌弃自己那个残疾哥哥，害怕这样的他会耽误到自己的前途，所以倒不如快刀斩乱麻，尽早从那个家里脱离出来。 而周年生呢？他家里有钱，一定罩得住自己。 如此一来，自己的未来，自己的人生都有了保障，自己也可以摆脱掉那个困扰自己的家。 家？真的是家吗？ ------------ 第六章 不若无离别 从那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，赵林笙的确过了几年阔太的日子，可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 人情味。 她得到了最想得到的生活，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追寻起人情味这种东西。 她虽然憎恨那个什么都给不了自己的家，可又不得不承认，在那里的时光，让她的的确确感觉自己是作为一个人活着的。 周年生对她……也说不上是不好，只是在她搬去了他的家之后，少了最开始就有的那一份关怀。近年来甚至是对她已经是不闻不问了。她有悄悄跟着他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，结果却迎面遇上了另一个妖艳女子。 不同于自己的鲜艳，是和周年生更般配的妖艳。 事后她和他大吵了一架，然而周年生却只是冷笑道：“你没名没分的，为什么要管我做什么？” 赵林笙愣住了。 当年她只是一心要摆脱那个家，根本没有想过向周年生要名分的事。她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，名分什么的都是无所谓的。 然而她却忘了，从自己离开家的那天开始，他们二人的爱就已经变质了。 在这个男人眼中，她只是个廉价的东西，不需要好好珍惜。 对于他，她已经追不上了。 夜里，她突然想起了哥哥那张淳朴的笑脸。虽然他身有残疾，可他对于自己的情感却是真实的，永远不会背叛的。 “哥哥……”赵林笙窝在被子里，体会到了当年自己摔门而去时哥哥所体会到的孤寂，眼泪一下子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，“我错了……哥哥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啜泣的回音…… 过了几个月，赵林笙终于决定抛弃现在的一切，回老家看看哥哥。 然而，物是人非，房子还在，她却找不到赵林初了。 “那个，阿姨，这家里住的人你知道去哪里了吗？”赵林笙找到从前的一个邻居，焦急地问道。 “你不知道吗？那个小伙子之前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出事了，没能回来啊。可惜了那个小伙子，临走也没能找到他的妹妹啊……” 赵林笙的脑子里突然“嗡”的一声，之后阿姨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她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，打开了自己以前生活的小房间的门。屋子里已经结上了蜘蛛网，到处还有一种潮湿发霉的气味。曾经被自己嫌弃到无以复加的东西此刻却不由得珍视起来。她打扫好了房间，躺在了床上，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懂事的浪子，漂泊久了，回来了，却什么都没有了。 后悔？她是后悔，可有什么用呢？ 她抱着已经发霉的被子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，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。 她想他了…… 是夜，赵林笙做了一个梦，梦里的自己还是个小孩，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献给了哥哥：“哥哥，等笙笙长大了，要给你做世界上最好看的花环！” 那时的赵林初还是少年人的眉眼。他笑了，揉了揉她的头发。 然后场景变成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，一个空荡荡的墓碑前长满了荒芜的杂草。赵林笙一下子就扑了过去，细细抚摸过那块墓碑——那是赵林初的墓碑。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花环。她怔怔地看着，突然大哭起来。 “哥哥？你在吧……我错了，我再也不要和哥哥分开了。不要就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……哥哥……我好想你啊……” 一声哭喊猛然爆发，就好像是要把这些年受过的委屈、体会过的想念全部吐出来，融化在那顶当年她约定好的花环。 可花环已经做好了，戴花环的人呢？ 赵林初就站在赵林笙身后，但是她却看不见他，只是蹲在赵林初的墓前抽抽噎噎地哭着。赵林初看着妹妹这副模样，想笑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。 两行清泪突然就从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。 他伸手，想像当年一样揉一揉赵林笙乱糟糟的头发，却是毫不意外地穿了过去。 他再也碰不到她了。 赵林初在原地做了个拥抱的姿势，将赵林笙轻柔的环在怀里，嘴里断断续续道： “不，不害怕，哥哥，哥哥一直都在……” 他来戴花环了，却是再也戴不上了。 那是1980年，梦醒了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：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